第38章 裂痕
韩屹下朝回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阴冷。
阿福赶忙给他沏了一杯浓茶，动作小心谨慎。
韩屹今日在朝上，虽对朝臣们说起已将陆景全族秘密格杀，以儆效尤，但一干人等还是十分激愤。
他们因听说了韩筠被毒害一事，凶手竟查出是他们鄙夷愤慨了多日的陆怀轻，一时间朝堂上的气氛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不少老臣都进言，若是再不处置那陆怀轻，便要跪死在这朝堂之上。
逼得韩屹黑着一张脸，命侍卫将他们挨个架了回去，此事才暂且作罢。
但陆怀轻毒害世子韩筠一事，已然到了危及到南荣国国本的地步，群臣们反应更加激烈也是在所难免。
韩筠坐在桌前，脑中发痛。
他这些日子以来，还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半晌，他沉声开口：“他在哪儿？”
阿福听了这话，赶忙回答：“回禀王上，陆大人还在狱中。您虽未惩处他，可他却不肯出来——”
韩屹阖上眼，神色疲惫：“将他带回西偏殿，孤晚些时候去见他。”
“诺！”阿福低低的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韩屹睁开眼，眸中蕴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几日未曾见到陆怀轻，他心里想念的紧。
一想到他那日被花瓶碎片划伤的脸，他的心就止不住的发疼。
曾几何时，他说过，不想再看到陆怀轻流血。
同样的，他那日也从陆怀轻安静淡漠的眼中，察觉到一丝失望。
可是——
韩屹眉头紧皱着，心却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入夜，西偏殿外的亭中，陆怀轻已经被阿福带了回来。
此刻，他已换了一身衣物，正安静的翻阅着书卷。
一旁的茶水早已凉透了，但他丝毫没有在意，也不叫人重新沏好。
月儿不知去了何处，他回宫之时就未曾见到她。
不多时，韩屹从殿外慢慢走近。
合上书卷，陆怀轻知道来的人是谁，却并没有抬眼看他。
他起身，屈膝：“参见王上。”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韩屹声音中有些疲累。
陆怀轻不动声色的站起，侧过身子，韩屹在一旁坐下。
微风吹过，翻动着桌上的书页。
两人谁都未曾开口，气氛有些凝滞。
半晌，韩屹淡淡开口：“这是我唯一的孩子。”
陆怀轻听此，心中不免觉得有些讽刺。
但一切又好似如他预料中的那般，他又不曾觉得奇怪。
“如此说来，王上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陆怀轻淡淡回答，嘴角边带着轻笑。
韩屹抬起头，注视着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孔。
陆怀轻并不曾看他，只是目光平静的望着别处。
同样的没有血色，同样泛着苍白的嘴唇。
韩屹看得到，陆怀轻眼下的乌青，以及，他脸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几日不见，陆怀轻越发瘦削了。听阿福说，他在狱中根本没有怎么饮食。
韩屹心中的痛苦与思念一齐涌出，心脏处传来的钝痛也更加强烈，但他不能靠近，他明白，现在的陆怀轻也不会让他靠近。
就如同陆怀轻预料的那般，韩屹宠爱韩筠，他对他这唯一的孩子异常珍视，当所有证据摆在面前，出于一个普通父亲对孩子的维护和对下毒之人的愤慨，他并不是未曾怀疑过，哪怕那怀疑确实只有微小的一分。
但他却又十分矛盾，他根本不知道陆怀轻能有什么加害韩筠的理由。
“怀轻，你——”
韩屹重新看向陆怀轻，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他紧紧盯着陆怀轻的眼，他想问些什么，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
陆怀轻突然笑了。
韩屹看着他，不知怎的，他的心脏猛然间抽痛了一下。
“韩屹，你只说。你信我，还是不信。”陆怀轻淡淡开口，语调平常，他仿佛知道韩屹要说什么。
韩屹凝视着他叫人心醉的笑容，一时之间有些发愣。
陆怀轻嘴角边泛起苦笑，眸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你的信任若是能再分我多些，就好了。”
韩屹发觉到陆怀轻语气中浓重的情绪，他心中的痛楚又扩大了几分。
半晌，韩屹嗓音干涩的开口：“怎么会不信？若是不信，也不必——”
不知为何，此刻的他想要发出声响，竟是如此的困难。
“若是信，也不必来问我。”陆怀轻打断他的话。
这声音中透着清冷，没有带着一丝的感情。
韩屹看见，陆怀轻的眸中黯淡下去的光芒。
随着陆怀轻眼中光芒的消逝，韩屹突然间觉得，他的怀轻离他远去了，他再也找不回来。
“怀轻——”韩屹张口，心痛的快要窒息，他却只能叫的出这两个字。
“王上请回吧，若是定了下官的罪行，还望派人提前告知。”
陆怀轻拂袖离去，不曾回头，不曾有一丝留恋。
随着那人的离去，韩屹的身体中，有什么地方空了。
巨大的空洞似乎一点一点将他吞噬，他无法逃开，只能任由自己沉沦下去。
风又再起。
陆怀轻今夜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一张桌前，手中正捧着一本诗集。
窗外是一片怡人的景色，他能瞧见近处的柳枝和远处精致的亭台，微风吹过，带起了一阵淡淡的花香。
这好似是个春日。
门外，有个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的身形很是高大，他却看不清他的脸。
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他正一样一样的把里头的点心摆在桌上。
“快来用膳。”那人好像在淡笑着。
“大人，我正读到一首诗词——”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大人，以后我的名字就叫伊，好不好？”这声音如此清澈好听，言语中透着浓浓的欣喜。
那人走了过来，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词中的‘伊人’可是常用来形容女子的，你是男子，怎能用这个名字？”
“啊？是这样啊——”自己挠了挠头：“可是伊这个字真的很好听。”
“大人，我喜欢这个字，我才不管什么男男女女，我就要叫伊，好不好——您可是先前答应过我的——”这声音中透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好，就依你所言。”男人靠近了自己，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发。
这举动亲昵暧昧，自己却仿佛很习惯。
“你以后，就叫——了。”
你以后，就叫——
什么？
那个男人最后说了什么，他听不清。
一瞬间，所有人和场景都消失不见。
陆怀轻发觉自己站在一个地方。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纯白色的，周遭还泛着浓重的雾气。
他仿佛是站在一个巨大的铜镜上一般，脚下的地面上模糊的映出了他自己的身影和面容。
他朝前走了几步，一双眸子四处打量着。
突然，他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同样的衣物，同样的一张脸。
那个人是他自己。
只不过看起来好似年岁要小一些。
陆怀轻有些心惊，一双手紧紧的攥着袖子。
他眼前出现的，居然是另一个自己。
这场景分外骇人。
“你是谁——”对面的那个自己却先开了口。
陆怀轻的心脏处突然传来钝痛，脑中混沌发晕。
他觉得呼吸都仿佛变得困难。
“我是——我是陆怀轻——”他声色艰难的张口，他感觉自己快要发不出声音。
“你是陆怀轻，也是——”对面的那个自己突然笑了，一脸温暖纯净。
“不，我只是陆怀轻，不是旁人——”陆怀轻皱起眉，眸中勉强找回一丝清明。
“你当然是陆怀轻，但你也是——”
对面的那个自己说完这句话，身体却慢慢变得透明——
周围的一切都蓦的暗了下来。
陆怀轻下意识的低下头，却脚下一空。
他的身体在急速的下坠。
黑暗中，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低低的问他：
你是谁——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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