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沧海孤灯（1）
孙郁跳楼是大约在下午6点半的时候，他是从主教学楼跳下来的，由于跳下来的位置不是在人多的正门而是已经被关了少有人走的北门，所以在他跳楼之后，过了快半个小时才被人发现。
作为跳楼学生的辅导员，警方理所当然地要找她了解相关情况，但是在警方之前，学校却先找到了她。
谈话间，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喻扬意识到孙郁的跳楼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牵涉到了她。
直到学校的人问到她最近的感情生活问题时，喻扬才明白，所谓的不知名的原因是什么。
喻扬隐隐觉察到事情的不对劲，但是学校的处理她无权干涉，而不对劲的部分她也暂时说不上来。
直到晚上快10点，孙郁跳楼的事情上了热搜，引起了关注，事情才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近几年，高校学生跳楼的事件频频发生，原因多种多样。
而随着孙郁跳楼消息在网上传播的，还有他跳楼原因的猜测。
起因是网上有人投稿，说是从孙郁室友那儿了解到“内幕信息”，说他这个人平时比较古怪内向不好相处。他家里条件不错，跳楼钱不久还买过情侣手链，还说他暗恋学院的老师，手机壁纸都是老师的证件照。
这份投稿一出，瞬间引起了猜测和讨论，众人的关注点都到了这位“老师”的身上。
更有人分析，这位老师很可能跟孙郁有感情纠葛，而这也就是孙郁跳楼的主要原因。
……
正在事件无限发酵的时候，有人从知乎扒出了一篇帖子吐槽某学院老师，说她非常势利，做事很不负责，浪费学生的感情诸如此类的□□洋洋洒洒五千字。
这篇帖子被扒出后，作者的身份也被识别与孙郁同处一个学院。
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件事，被网上加以猜测和联系，瞬间在这个热搜词条下出现的都是讨论所谓的“师生恋情”的。
等到学校意识到网络上事态发酵严重的时候，谣传的版本已经各有各的离谱了。
……
学生跳楼一直被学校视为负面的消息。
高校往往因为来不及处理，以及许多消息涉及到个人隐私等问题无法公开面向大众，于是很多学校处理类似事件的方法常常就是大面积的删帖，试图制止发声以平息事件。
而往往网络上由于真正关心的事件的人并没有多少，大部分都是一种“吃瓜看戏”的心态。没有了关注度，事件自然也就平息了下来。
于是，学校这一次也采用了相同的方法，在网上进行大量删帖后试图平息事件。
————
学校这边，确定是自杀事件后，后续也就基本没有再调查下去。
警方在调查的时候也只是确认喻扬跟孙郁有没有所谓的情侣关系。以及孙郁在跳楼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喻扬，所以需要喻扬告知相关的信息。
孙郁跳楼的当天大概下午快6点，他们下午课程已经全部结束的时候，喻扬找孙郁来了一趟她的办公室。
喻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链还给了孙郁，并表示礼物过于贵重她实在不能收，还表示自己不过生日但是感谢他的卡片。
期间两人也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和争吵，孙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也还是好好的并没有任何情绪崩溃或者异常的表现。
警方这边的询问结束了，网络上舆论发酵却仍然在持续。
学校删帖的行为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让事件平息下去，往往却让网友绝对学校的删帖是为了维护网传的那位“老师”，故而想把事件压下去。
于是，或许是由于最近高校学生跳楼事件频繁发生累积后得不到合适解释，而累计的怨气。或许是大众天生对于“包庇”二字的反感和排斥，于是对于已经学校的删帖行为就联系到相互包庇维护，轻贱学子性命上去，加之那篇帖子的影响，大有人以最坏的恶意揣测。
结果就是很网友到学校的官微下面开始攻击，甚至有人直接要求学校回答孙郁的死因以及孙郁与所谓的“老师”之间的关系。
一时间，仿佛平日里孤寂内向的孙郁多了不知道多少个互不认识的关心并在乎他的人，在网络上口诛笔伐。
学校的删帖，成了一个导火线，让网友认为删帖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学校的那位“老师”以及学校的名誉，而亟待知道所谓“真想”的网友，因此拉开了与学校的网络“狙击战”。
网络上的舆论，也同时影响到了学校里。
学院里也有关于孙郁和喻扬的猜测在传，很快学院的风言风语流传到了学校领导的耳朵里。
三日后凌晨，喻扬收到学校的邮件，说暂停她手上的一切工作，会有其他老师来代替她辅导员的工作。
喻扬不知道学校暂停她工作的依据出自哪里，也不知道原本还人手不够需要她去暂代辅导员位置的学校，突然之间就能找到人来替换了她的工作。
舆论的危机、名誉的危机，学校处理事情的速度和反应很慢，方法很烂，但却始终坚持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大局为重。
公众的质疑、公信力的缺失之后，公众迫切地需要学校开口，众多的质疑和辱骂不过是想要寻找一个发泄口。
一个公信力缺失后的发泄口，公众想知道的未必是真心，换句话说，即便你把所谓的真相如实地告知，又还会有多少信任或者有多少人愿意去听和辨别……
学校忙着把事情压下去，删帖堵嘴；公众忙着找一个发泄口，造谣辱骂……
几乎没有一个人去真正只意识和关心一个问题，一个由始至终作为一切舆论出发点的问题，那就是——孙郁为什么跳楼
……
暂停工作的这几天里，喻扬在家里把学校能够查到的资料全都找来看了一遍，对孙郁这个人有了初步的了解。
孙郁家境不错，复读过一年，成绩中等，性格内向敏感，不易相处。
由于学校寝室机制的问题，孙郁的室友都是别的学院的学生。
孙郁所在的学院是偏文科性质的学院，而他的室友又都是纯粹的理科生，平时上课、活动都不在一起，没什么共同话题，甚至很长时间他们跟孙郁都说不上一句话。
孙郁在大学没什么朋友，平时上课都是独来独往。
文科学院男生不多，孙郁上课都是一个人坐在靠角落的最后一排，常常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
孙郁上课不活跃，小组作业也经常是找不到组别又不主动询问别人，有几次缺了小组作业课程的学分还是老师来帮他询问强制加入一个小组。
喻扬跟孙郁的交集就是他跟室友闹矛盾的一次。
孙郁看起来高高瘦瘦的，却差点把室友打伤。
矛盾的起因不过是室友不注意卫生弄脏了他的东西，言语间的冲突于是动了手。
喻扬找他谈过话时，也注意到了他性格上的敏感，在调解完他和室友的矛盾后，很快联系后勤部找到了一间还缺人的寝室，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帮他转了寝室。
那间寝室原本只有两个人，都是文科生，有一个还和孙郁是同专业的。
从那儿之后，喻扬也没有再收到孙郁跟别人有矛盾的消息，同时也再没有见过孙郁，直到收到那条手链。
……
在查阅学校资料的时候，喻扬注意到孙郁的父母离过婚，并且母亲早逝，他还有个比他小15岁的弟弟。
喻扬查询到孙郁高中毕业的学校，又了解到他高四复读时的学校，于是找到了学校的电话。
通过电话里的简单沟通，喻扬了解到，高中时的孙郁和大学时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内心、敏感甚至在老师和学生眼里还有些古怪。
古怪的孙郁也有着古怪的家庭。
古怪到高中三年，孙郁的家长几乎不来参加家长会，他母亲在他初三那年去世，继母查无此人，父亲电话很少打通，即便打通了也是不耐烦的无效沟通。
孙郁脾气古怪但也不闹事，成绩不好但也还是每天都来上课，久而久之，家长的不合作让老师直接放弃，当孙郁不存在，也不关注他。
孙郁除了古怪之外，仿佛变成了一个透明人，一个无人关心和在意的透明人。
高考的失败，孙郁被家里强制送进一所复读寄宿学校，学校管理很严，强调军事化的管理。
一年的辛苦日子，孙郁几乎发生了蜕变，最后以高分考近了现在的学校。
……
————
学校停了喻扬的工作后，喻扬又发过邮件给学校，里面罗列了她能想到的所有图片、截图，一小部分用来解释她与孙郁的关系，其他大部分都是她所了解到的关于孙郁的内容。
发出后，学校那边迟迟没有回应，或许学校对于她邮件里所描述和证明的那些并不关心，于是对她工作暂停的时间仍然无限延长。
在发出邮件的三天后，喻扬去了一趟h市，也就是孙郁的户籍所在地。
学校虽然停了喻扬的工作，但是喻扬还能用学校的身份去到h市的警察局以及孙郁的中学，包括孙郁家以前住过的地方。
一连花了快一周的时间，通过不同渠道的消息，七七八八地拼凑出了孙郁这个人的短暂的生前。
孙郁家以前在他初中以前的家境一般，但是并不愁吃穿，生活也还过得去。
父亲后来做生意，失败后开始嗜酒，喝醉了就发酒疯。
15岁那年，母亲怀孕，在一次醉酒家暴中，意外之中孙郁的母亲流产了。
母亲流产后得了抑郁症，父亲生意情况一直不好，持续的家暴和争吵，母亲终于鼓起了勇气提出离婚，被拒绝。
起诉到法院后，一连折腾了大半年，判决下来，没让离。
孙郁跟母亲的性格很像，内向又懦弱，正如父亲日复一日的家暴中孙郁懦弱的不敢反抗，而在母亲离婚起诉失败后他也没能鼓起勇气鼓励和支持母亲再坚持继续起诉。
日子日复一日的灰暗中，母亲终于在某个凌晨，跳楼自杀了。
那年孙郁十五岁，他考上了当地比较好的高中，他懦弱、敏感，但也会梦想着有一天，生活的光亮能通过他狭窄窗口照进他阴暗潮湿的生活。
却不想当那束光亮终于照进他的屋子时，他隔着狭窄的窗口，只看到了满地的鲜血和母亲冰冷的尸体。
……
喻扬离开h市的前一天是个阴天，不见阳光的天空让人觉得没由来的冷和寒。
昨天夜里在酒店，喻扬把她了解到孙郁的事迹隐去了具体的隐私和信息，整理成了报告发给了学校和自己的导师，并且附了一份心理健康课程调整以及心理普查的建议方案。
她知道学校可能并不会关注，也猜想到这一周的时间她做的这一切都可能是无用功……
但是，她也在想，在孙郁从教学楼跳下来之前的某一个时刻，会不会希望或者期待，有人会想要去了解他的前半生，去看一眼那个懦弱又痛苦的少年，在跳下高楼的一刻，背后藏着多少悲戚与落寞……
有的事情已经或者正在发生，但有的事情，也可以不必发生……
在酒店的最后一晚，到早上快6点的时候，喻扬收到周识弋的微信——
周识弋：【我要出院了喻扬】
喻扬：【这么快吗？】
周识弋：【嗯，要回剧组了】
周识弋：【走前我们一起吃饭吧】
过了会儿，他又补发一句——
周识弋：【和温老师一起】
喻扬想了想，回：【好】
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一只大狗围着骨头转圈的动图，喻扬不自觉弯了嘴角，而酒店床边露出的窗帘一角，一道薄薄的光正缓缓照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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