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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骑士


深夜,钟寻下楼才发现他没地方可去,去网咖,他不太想让宋一锦看到自己这满脸红痕淤青,去小超市,现在已经熄灯关门。

        他抬手摸了下耳朵,刚才被钟仲林扇耳光,他感觉好像破裂出血了,一直热热的。

        幸好是错觉。

        犹豫了一会儿,他摸到钥匙,还是打算去冰场的保安室睡一晚。

        就这么个小破冰场,没什么可偷的东西,保安室也是摆设,不过有个破沙发,勉强能睡人。

        他裹着毛巾被,小腿露在外面,骨肉匀细,又很白皙,但是同样布满淤青跟充血的小伤口,像雪白画纸被硬刮上去了颜料。

        潘裕一早来冰场,推开保安室的门,看到他这浑身的伤差点被吓死。

        “小钟,”潘裕甚至还探了探他鼻息,钟寻眼睫垂着,卧蚕的阴影很深,脸色苍白,眼尾却烧出病态的薄红,“怎么睡这儿啊,醒醒。”

        潘裕就是开这家冰场的那个花滑教练,他快七十了,冰场也开了十多年,在这条街看着钟寻长大的。

        钟寻睡得发懵,被晃了好几分钟才醒,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手机从裤兜滑落,摔到了地上。

        “又是跟谁打架去了,”潘裕叹了口气,“行了,你先待着,茶几底下有药,我买油条豆腐脑去了,待会儿咱爷俩吃饭。”

        钟寻耳朵还是嗡嗡的,等潘裕走了,他使劲揉了把脸,才被疼得稍微清醒。

        捡起手机,发现还有挺多条消息。

        宋一锦他们问他要不要去台球厅,晚上吃烧烤,再往下一拉,楚听冬那个傻逼狗东西竟然会主动找他。

        【-:去哪儿了。】

        语气冷淡。

        是晚上十一点半多发的,他刚出门没多久的时候。

        钟寻抿着嘴。

        【已挂失:你想干嘛啊,我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男朋友才能问我去哪儿,你是我男朋友吗?】

        他发完,就看到楚听冬那边开始【正在输入中】,等得他抓心挠肝,还没输入完。

        最后等他擦完药吃过早饭,对面才慢条斯理地回了一条。

        【-:。】

        ???

        神经病!

        钟寻差点把他拉黑,又憋住了,起身戴了个口罩,还有一副平光的黑框眼镜,彻底挡住脸,然后出去继续帮忙补冰。

        等到冬天,宁城这边大部分中学都会安排滑冰课,条件好的租室内场地,条件一般的,就租室外冰场。

        入冬以后气温骤降,河道结冰,每年都有人摆摊出租场地和冰鞋。

        一中又出过进入省队的花滑运动员,就跟潘裕谈了合作,每学期都会安排将近两个月的冰课,眼看下周就要开始上,冰场很缺人手。

        钟寻蔫答答地蹲着补了半天冰缝,冰层下皲裂的痕迹像是无数洄游的细小鱼群。

        他补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对劲,猛地抬起头一看,冰场广告屏上在放的,是个花滑赛事剪辑,他一眼就看到那身熟悉的黑色考斯腾。

        好一个阴魂不散的gay!

        -

        钟寻一连很多天都没去学校,等通知要上冰课,楚听冬去了冰场才见到他。

        除了低年级,一中完全不会滑冰的学生很少,所以体育老师直接吹哨,“待会儿解散以后自由活动!小心磕碰!”

        钟寻其实私下特意练了好几天。

        他觉得自己已经滑得很不错了,他知道楚听冬曾经是花滑运动员,想着要是自己滑得够好,楚听冬还不得主动多看他几眼?

        谁能想到,刚踩上冰面就摔了一跤。

        而且楚听冬完全没给他任何眼神,甚至换鞋后就只是在冰场边缘站着,没有去滑的意思。

        “……你在这儿看什么呢?”钟寻揉了揉膝盖,偷偷绕到他身后。

        楚听冬眉头一蹙,想躲开他。

        钟寻觉得他可真没劲。

        早上他回家了一趟,去拿冰鞋,待在卧室听到吴玉兰在跟楚听冬说话。

        吴玉兰听说他们有滑冰课,拉住楚听冬千叮咛万嘱咐,“你记得拿着病历去给老师看啊,别上去滑,要是能不去就不去,留在学校看书,听到没有?”

        “好。”楚听冬点头。

        吴玉兰脸色还是不太好,她怪楚听冬之前多管闲事,又不敢对他责备得太狠。

        “你他妈的就这么听话啊?”钟寻往他背上趴,冰冷的指尖碰到他颈侧,“她不让你滑,你就不滑?”

        楚听冬眼角眉梢冷得像结了冰霜,唇色比刚才更苍白,推开他,转身要走。

        钟寻见惯了他的冷脸,但还是格外不爽。

        脸上淤青已经褪掉不少,却仍然残留着火辣辣的触感,他早上回家的时候,从进门到离开,没有人抬头看过他一眼。

        楚听冬说他是犬科,但他就算是犬科,应该也是最不讨人喜欢的那种。

        浑身脏兮兮的,还会咬人。

        他就站在楚听冬身旁,拦住不想让他走,他自己补的冰,光滑平整,楚听冬没注意,被他带着往冰面推了一把。

        “……”楚听冬片刻狼狈,之后下意识地就站稳了,他练了十三年花滑,冰场刻在骨子里,记忆瞬间被唤醒。

        钟寻紧接着就想嘲笑他。

        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发现楚听冬脸色煞白,手臂上青筋浮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眉骨压得很低,眼眸深沉晦暗,是忍痛的样子。

        其实一开始就不太对劲,但他没注意。

        “你……”钟寻愣住。

        楚听冬浑身冷汗,等到右腿稍微恢复知觉,才僵硬地挪开脚步。

        钟寻知道自己闯祸了,但是楚听冬径直走去休息区,买了瓶水就垂眸坐下,谁都没理会,他踌躇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跟过去。

        休息区旁边就是卖冷饮的冰柜,还摆了藤椅,潘裕躺着在听收音机。

        钟寻的小妹妹也在。

        楚听冬眼眸狭长深邃,面容深刻英挺,乍一看就让人觉得不太好惹,钟觅不敢靠近,只偷看他,记得是跟哥哥一起去过店里的大哥哥。

        手机在掌心一震,楚听冬划开屏幕。

        【已挂失:同桌,我能不能去找你啊?】

        等了一会儿,可能是没等到回复,钟寻又发了一条。

        【已挂失:哥哥?】

        楚听冬眉梢微挑,没理。

        钟觅跟钟寻长得不太像,但眼睛都很大,她怯怯地凑到楚听冬身旁,伸出一根又短又小的手指,虚虚地指了下钟寻的头像。

        那只黄毛小狗。

        “哥哥。”她小声说。

        楚听冬舌尖抵了下口腔内侧,没忍住低声反驳:“那是小狗。”

        “哥哥。”钟觅很执拗地说。

        钟寻头像那只小狗是他跟钟觅在路上捡的,感觉像金毛串串,捡回来的时候就病恹恹的,养到七个月大,晚上死在了窝里。

        钟觅抱着哭了好久,谁来都哄不住,还跟着病了一场。

        钟觅递给楚听冬一根冰棍,攥着书在他身旁坐下,楚听冬也没客气。

        楚听冬低头看小孩翻书,好像是他们幼儿园的话剧剧本,基本都是插图,主角是被囚禁在高塔的猫猫公主,还有一个小狗骑士。

        当时钟觅演的是那个小公主,另一个小男孩演骑士,戴了小狗耳朵,和黄毛假发套。

        钟寻本来就很容易脑子一热,看完话剧之后,就去染头发。

        在店里挑剔半天,非要染成黄色。

        “小帅哥,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理发师额头冒汗,绞尽脑汁劝他,“染这种浅一点的金色肯定更好看,真的,我开店十几年了都。”

        “到底能不能染?”钟寻被劝烦了,起身要走,“不能我就去别的店。”

        理发师赶紧给他按回去。

        但染完竟然还行,仗着脸胡作非为,他肤色又白,难看成这样的发色顶在脑袋上,仍然可以原地出道。

        钟寻去冰场,扑过去抱起妹妹,“怎么样!”

        钟觅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然后小心翼翼摸了摸钟寻的头发,钟寻装小狗哄她玩,晚上她难得没有哭醒。

        他们商量好的,等开学就染回去。

        钟觅也知道,钟寻不可能为了她染一辈子的黄毛。当然,主要是就算钟寻愿意,徐春鸿也不愿意。

        钟觅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楚听冬大致上还是听懂了。

        也许小狗都比较有骑士精神。

        楚听冬头一次见到钟寻这种人,他对楚宁姣连一句提醒都欠奉,以至于楚宁姣始终认为得到楚亨麟的期许是件好事,嫉妒父亲每年都在世界各地奔波,只为了看他一场比赛,直到他退役之后,她才从撕裂的现实中窥探到真相。

        他其实也不算讨厌她,楚宁姣排斥他也好,想让他去死也好,他很难有什么情绪波动。

        就算楚宁姣是个像钟觅一样很乖的小妹妹,他对她也是一样的。

        要是换成他的话,他大概会花几分钟时间告诉她小狗死了是什么意思,她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的话,那跟他也没关系。

        楚听冬拎着书包跟校服外套起身,换了个人更少的地方坐下,低头刷题。

        旁边笼过来一小片阴影。

        钟寻穿着白色短衫,兜帽扣在脑袋上,蹲着抽烟,等楚听冬写完了一套理综卷子的小题,他才讪讪地开口,“你是腿疼么?”

        楚听冬仍然没搭理他。

        钟寻迷懵又忐忑,被他这态度钓得七上八下,还没搞到对象,已经尝到了哄对象的苦。

        但是让他道歉,他是说不出口。

        “……”钟寻咬了咬嘴唇,打开烟盒,将第一排中间那支抽出来,又倒着放进去,然后递到楚听冬手里,“这个你拿着。”

        “干什么?”楚听冬终于抬头,那双丹凤眼中看不出情绪。

        “你也抽烟,没听说过啊,”钟寻觑着他的脸色,跟他对上视线,“这根叫许愿烟,等你抽到的时候,许个愿望,火烧到烟头的时候再丢掉。”

        楚听冬没听过这种迷信的说法,不置可否。

        他眼神落在钟寻的脸上,终于白净了许多,红肿都已经消掉,眼角那道小伤口也好了,漂亮的眼睛望着他,跟他凑得很近。

        “你许个愿吧,”钟寻手搭在他膝盖上,跟他说,“我帮你实现。”

        楚听冬嗓音淡淡地问他,“什么都行?”

        那可不行。

        钟寻被问得心里擂鼓,楚听冬想让他干什么啊?

        但他琢磨不透,又感觉楚听冬不像是为刚才的事生气的样子,他胆子稍微大了一些,指尖有意无意碰到楚听冬手腕。

        楚听冬并不想跟他玩这个小孩的把戏,可钟寻的眼神太认真了,以至于他下意识就开始跟着思考。

        然后余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冰面上,又很快收回来。

        他是没生气。

        想跟小狗玩,就要接受对方过于热情的莽撞,也许会不小心被挠到抓到,这是必要的代价。

        楚听冬垂眸想。

        不过钟小狗确实太欠收拾了。

        他叼了根烟,眸色很深,拽着钟寻兜帽的拉绳,往上一扽,漫不经心地说:“许愿你给我当一天小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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