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东大陆

　　阴阳海这些天平静得让人都快忘记它的威名了，这波光粼粼的海面，风和日丽的天气，谁还记得这是属于神的海域？

　　樨没事做，就蹲在船舷上，把面食撒到海里去喂鱼，许多小鱼跟在船尾，并且吸引大鱼前来捕食。几只海豚在大船周围跃动，不远处鲛人和鲨鱼探头探脑。原来看似平静的阴阳海，实际上也没那么安宁。

　　每次别连看到樨用这么危险的姿势喂鱼的时候，心里都会担心他下一秒就会掉进海里。要知道海兽咬出的伤口还没有好，换药的工作还是自己天天在做的。为了不让自己的辛苦白费，别连认为自己很有必要上去提醒一下。

　　樨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动了，转头见是别连，露出了笑容：“什么事啊？你看那里的几条鲨鱼，它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跟着，好像也不是想要吃面饼，莫非是来凑热闹的？啊，还有鲛人。”

　　“下来。”别连没好气地说道，顺便配合地看看海面，果然见到几只鲛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对这条船虎视眈眈。

　　身为海里的智慧生物——尽管它们的智力往往让人不敢恭维——鲛人拥有传说中的美妙歌喉和会变成珍珠的泪水，有时候它们还会在海市上与人类交换海底珍宝，因此很多时候它们都是那些浪漫传说中的重要角色。

　　但是实际上这些鲛人是在利用歌喉与珍宝诱骗人类，它们让人类放下防范之心，然后趁其不备亮出锋利的利齿，以屠杀人类为乐。甚至鲛人还热衷于掳走陆地上的俊男美女，带进巢穴进行非人的虐待。

　　鲛人盯上了这条船，自然是不怀好意的。只是别连也不太在意，即使在人类立场上鲛人是作恶多端的毒瘤，但它们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没道理去干涉它们的生存。

　　再看一眼樨，他好像一点都没有意识到鲛人的恶意，还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它们，那副样子简直——傻乎乎的。

　　下一秒，樨跑回船舱，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张弓。

　　在别连的目光下，他脸上早没了刚才的兴趣，一声不吭地拉开弓弦——

　　分明没有搭上箭矢，可当樨松手的瞬间，别连还是感觉到强劲的气流从脸侧划过，几乎要将他的发丝切断。

　　他迅速扭头看向樨瞄准的地方。

　　一只鲛人半个脑袋浮在水上，樨放箭的瞬间，不知什么贯穿了它的脑壳，血液飞溅出来，又洒进了大海。

　　本来没意识到危险的鲛人这下炸开了锅，纷纷往水下潜去，樨两脚一蹬，借着扶摇飞上天空十几米，没有任何聚气过程，只是拉开弓弦极快地射出无形的箭矢。

　　平静的海水被激起大片海浪，那些气流凝聚的高密度箭矢穿透了水面，准确地命中了被樨盯上的每一只鲛人。不一会儿工夫，海面上就飘起了好几具鲛人的尸体。

　　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游过来，毫无感情地把鲛人一口咬断，贪婪地吞咽着肉块。

　　樨收回了弓，落到地面上，面色重又回温，快意地笑着。

　　就如不打算干涉鲛人一样，别连也不打算干涉人类，不过他很吃惊樨居然会对鲛人抱有这么大的杀意，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据他所知，就算是危及生命的刺杀者，樨也会一时心慈手软，让对方有机可乘。

　　而不是像先这样，不分时间场合，见之必诛。

　　注意到别连带着询问的注目，樨道：“你见多识广，肯定知道鲛人俘虏人类的事情，我亲眼见过它们在顼脉里筑巢，把人当成东西使用。”

　　这是别连所知道的，他认为这并不是樨一定要杀死鲛人的理由。

　　果然樨继续说道：“我以前亲眼见到人类在鲛人的老巢里生不如死，我想要不顾一切地救他们，但是因为我的弱小，我只能救出一半。而另一半，谁知道他们此刻怎么样了呢？”

　　他认真地看着别连：“我曾经向一个欺骗我的家伙承诺，一定要杀光鲛人。”

　　“杀光？”别连只觉得好笑，“谁给你的权力？”

　　“也没有谁给权力让鲛人在迫害我的同族以后还能从我手里、从我眼皮底下安全离开。”樨不屑地说，他的恶意让别连感觉到巨大的违和，虽然他并不喜欢什么过分善良的人格。

　　“这么说来，你过于偏激。”他淡然否定了樨的观念。

　　樨没有说话，他一直认为善良包容是最美好的品质之一，但是一味忍耐和退让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人与鲛人之间的矛盾自古无法调和，他也不想去调和——凭什么让伤害就这么一笔勾销呢？而且他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凭本事报仇，就算在明帝和八国诸侯面前、在鹓鶵大仙面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那么，就当他是偏激吧。

　　反正他不会放过任何鲛人。

　　别连觉得樨的立场没错，而且他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自己，甚至鲛人从未伤害过他，他完全可以事不关己。

　　只是对樨而言，他还是认为这种想法过于狭隘，别连觉得樨不该止步于此。

　　与人有矛盾的何止鲛人，妖族、兽族、魔族，乃至某些神族，矛盾是不嫌多的，难道在樨认识到这些矛盾以后，都要一一去用深化的方式解决问题吗？更可笑的是，他和樨一样天生不应该有这个资格站在某个纯粹的立场上。

　　不过，这些还是等樨自己慢慢发掘吧。别连意味深长地看了少年一眼，心想他还年轻，路还长着呢。

　　***

　　船在一个港湾靠了岸，涫城附属的人们夹道欢迎，原来传信的鸽子预先通知了这里的人早做准备。

　　樨看到那些香花和人们淳朴的笑脸，感觉到他们是真心欢迎着非观将军的回归，不禁又少许提高了了一下对将军的好感，但是他依然对非观过分维护夏礼的行为很不忍痛。

　　为了符合欢迎将军归来的重要场合，这里的人穿着多姿多彩，穿戴着各自最为昂贵得体的衣服，而这些服饰往往是他们家乡特有的。

　　比如樨看到一个体型明显是普通人类三四倍的巨人穿着斑斓兽皮，恨不得满头满脸都挂着兽牙或骨骼组成的挂饰。他浑身健硕的肌肉块块凸起，毛茸茸的兽皮也无法掩盖分毫，更吸引人的是他头上属于猫科动物的耳朵，因为激动而不断颤抖着。

　　樨定睛一看，这只说人不人，说猫不猫的家伙还真有一条粗壮的尾巴，像钢鞭一样挥舞着，好几次都扫到了挤在他身后的人。

　　“那是……兽族吗？”樨迟疑地问别连。

　　这就显得你孤弱寡闻了。别连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却没有解释。这让樨不太适应，如果是雨鹙的话，一定会详细给他说说的。

　　不过樨自己也听说过兽族的存在，据说那些强大的巨兽在实力增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确实能够勉强化作人形，不过类似度要取决于他们的天赋。由于这一点，人族就把兽族和普通的鸟兽区分开来，尽管两者没有本质区别。

　　看花色，那只兽族貌似是一只……狸花猫？

　　樨这才发现仔细看的话其实还是可以发现很多兽人和人族之间的区别的，兽族的体毛明显更多，体格也更加壮硕。不要说一只狸花猫，就是平日里看着很柔弱的小白兔小灰鼠之类，如果化作人形估计也得是肌肉男。

　　所以雌性也是这样吗？

　　樨想想觉得有点辣眼，于是移开了视线，接着去看其他让他感兴趣的东大陆人。这是他第一次涉足东大陆，自然看什么都很稀奇，比如他还发现有些看上去尤为娇小的女孩，穿得花花绿绿的，背着磷光闪烁的翅膀，头上还有纤细的触角。

　　那是虫族的蝴蝶化人，樨记得雨鹙和自己提到过，他忍不住凑近一点去看。

　　结果发现这些小蝴蝶依旧保留着复眼和吸管状的口器，甚至身体还包裹着银白的外骨骼，这个就和他脑海中的美好画面不太符合了。

　　嗯，传说很美好，但是现实却总喜欢当头棒喝呢。

　　樨跟着队伍走下船，迎接他们的是更加热烈的呼声，非观站在最前面，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和善而不失威严。夏礼依靠在父亲身边，对人们露出最甜美的微笑，同时不忘在人群中搜寻符合她审美的对象。

　　樨不止一次发现有好几个在他看来奇形怪状的生物拼命往前面挤了挤，竭力想要引起公主的注意。

　　再想想总是被黏人的小公主缠得无可奈何的自己，他明显地感觉到这种差别待遇，忍不住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由于他是被夏礼带来的缘故，因此站位也比较靠前，自然吸引了许多目光。听力良好的他听到了人群中突然爆发的尖叫和一直持续的窃窃私语，很不自在地往别连那边挪了挪。

　　樨没想到东大陆的人这么热情，在护卫竭力阻挡他们近前的情况下，依旧有两个身手极好的女子突破包围窜到了他面前。其中一个是刚才被樨看了好久的小蝴蝶，从翅膀的纹路上看她是一只菜粉蝶，也许是樨的目光停留过久，让她产生了什么美好的误会。

　　趁乱握住樨的手的，还有一个长了三只眼的女人，除了正常的一对肉眼外，她宽大的额头上还有一只暗金色的大眼，看上去毫无感情可言，也从未眨动过，只有瞳孔的移动让人明白这不是个装饰品。

　　这个女人的第三只眼传说拥有永恒的视觉，它没有眼皮，所以就算女人睡着了，这只眼睛也是睁着的。至于在睡梦中这颗非人的眼球的视角要怎么处理，作为正常人的樨不得而知，不过想想或许这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因为她永远无法享受到闭上眼去感受某样事物的乐趣。

　　她的手非常柔软，就像一块豆腐一样，以至于樨都不敢贸然挣脱她。反倒是那只蝴蝶看着不乐意了，和三眼厮打起来，最后被护卫一齐丢了出去。

　　全程目瞪口呆的樨只能张大他的嘴，整个人都沉浸在眼前的奇景中。

　　尤其是蝴蝶在挣扎着不肯离开的时候，翅膀上落了许多鳞粉，让他呛了一下，差点迷了眼睛。

　　浩浩荡荡的队伍最后在这座沿海城市最大的公馆里落脚。

　　樨终于能喘口气了：“呼！东大陆的人也太可怕了！”

　　他出了点汗，背后的伤口臜得直疼。

　　“你指哪方面？”别连接口道，他不觉得樨会觉得那些人的造型吓人，顺便再这样的休息时间里赶紧给樨拆了绷带，为避免伤口发炎而做出相对应的措施。

　　樨道：“他们也太热情了！我从来没遇到这么热情的人！我们别洛——不说别处，就说却长城吧，虽然好人也很多，但是这么……狂热的人真不多。”他想了一下，找了一个合适的词，说完为此得意地笑笑。

　　他苍白的语言逗得别洛忍不住揉揉那一头因为稍许狼狈而显得蓬乱了些的金发，接着他就低下头小心地给樨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去了。

　　刺痛感让樨小声地抽着气，不过他太兴奋了，还是要说：“而且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奇怪的家伙，比如那只猫男，还有一个鼻子长在脖子上的人，我最喜欢的是——嗷！别连你能不能轻一点？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哦，我最喜欢的是那朵云，她看起来软绵绵的，让我想抱抱她。”

　　可以说东大陆对樨展示的第一面，已经让他颠覆了对世界的认知，他瞬间喜欢上了这里。

　　猎奇心，别连心道，樨的猎奇心和对超出世界观以外的接受能力比一般人快得多，但愿半年以后樨如约回西大陆去，不要觉得他的却长城太过无趣。

　　别连把换下来的纱布随手放在旁边的梨木桌上，樨刚想拿走扔掉，不料从那堆纱布里居然探出一颗灰鼠的脑袋，两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樨。

　　樨先是一愣，随即就收回了手，好奇地打量那只灰鼠。

　　灰鼠的体型只有他拇指大小，看起来非常机灵，发现樨没有恶意以后，示好地叫了一声，缘着桌角爬了下去。

　　“它什么时候爬上来的？这里的老鼠胆子真大。”樨感叹道，没等他说完，两只巴掌大的老鼠跑了过来，你争我抢地把换下来的纱布给拖走了。

　　“它们要纱布做什么？”

　　“丢垃圾。”

　　别连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不收拾的原因，东大陆的很多这种场合都会饲养一些聪明而且数量繁多的动物作为清洁工工作，比如老鼠。

　　不过有些人不喜欢老鼠，所以这里的清洁工很谨慎，它们会让一只可爱的小鼠前去探路。

　　樨闻声把剩下的绷带丢到地上。

　　一只老鼠闪电一样蹿出来，叼起绷带就跑，快得像一道灰色闪电，惹得樨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员工通道里，几只大鼠为了他沾了些许血迹的绷带大打出手，彼此发出吱吱的叫声，而孱弱的小鼠只能蜷缩在一片，企图叼走嘴里的纱布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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