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流光与沙
沙手高高地从沙尘中探出，樨往下看，他们就像是踩着高跷，还可以看到下方的沙流涌动。一些新鲜的残破尸体在沙浪中起起伏伏，他辨认出是上城的人。
再一看此刻浮空岛恨不得飞出九天，就知道底下丧命的都是刚才派出的勇士。
樨心里一阵悸动，他能从沙暴里活着出来，是有多么幸运。如果没有乞烛，也许他真的只是跳下去送死罢了。
“上城的人听着！不要试图阻扰我！若你们老实呆着，我是不会吞没你们的！”
沙子里发出浑厚的男声，顺便几道沙手轻松地拍飞了几个试图下来的秘术传人。
樨下意识朝醉月岛看去，只见夏礼被两个侍女拉扯着，目光紧盯着他们的方向，她似在喊着什么，但是他听不清楚。
天空中群鸟相互追逐，仿佛没有留意到下城的异状，它们在醉月岛周围盘旋着，漂亮的羽毛染成活动的霞光。
这画面还挺漂亮的。樨不合时宜地想，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倒也不错。
沙子里的那位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沙暴中央凹陷下去一块，一个人影从下面冉冉升起。
樨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个刺客吗？
“刚才那是分身？”他问乞烛，因为乞烛也有利用牺牲分身造势的秘术。
“谁知道呢，或许吧。”
乞烛也不清楚，含糊回答道，眼前的一切也同样超出了他的预想，面对这空前强大的力量，他其实不比樨明了多少。
看到正主出来，三个人都绷紧了身子，尤其别连怎么也想不到西大陆居然还有如此强大的存在，这力量已经不是秘术能够衡量的，恐怕连枫令落都无法对付。一想到此，他就本能地兴奋起来，似乎又回到刚刚下山的岁月。
久违的压迫感，随着刺客升到与之持平的位置，变得更加强烈起来。
近距离看到刺客，才发现他的脸皮已经皲裂，沙子从里面流泻出来，状态不比之前好。不，他浑身都布满了裂痕，似乎只要稍微戳他一下，身体就会炸开，爆出一脸一身的沙子。
“别连，你的眼睛里只有对名刀的收藏，而看不到名刀之主死去以后的惨状！”刺客吼道，“你知道肖易死后家里变成什么样子吗？寻仇的，嘲笑的，失势以后来刁难的，好好一个家就这样没了！”
“我本可以安安逸逸地长大，就因为你们一时争强好胜，活得猪狗不如！我有什么错？我凭什么承担你带来的厄运？既然你喜欢决斗，那今天就让你决斗至死吧！”
刺客失控地怒吼，樨看着他的眼神，觉得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的愤怒和憎恨是真的。别连杀了肖易，肖家一下子垮下来，当时还年幼的刺客日子肯定不好过，他会怨恨别连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你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樨忍不住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比大太阳晒裂的烂泥还难看，就算成功了又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反正我这辈子也完了，大不了死前快活快活。”刺客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沙子从变形裂开的缝隙里流出来，樨赶忙移开视线以免眼睛受损。
乞烛心想，他已经心存死志，所以打算拉着别连一起死吗？有意思，看来这份力量真正的拥有者找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这样一个人连说服的机会的没有，因为一旦踏出这一步，他就必死无疑。
因而他阻止了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樨，道：“看来你有心让别连给你陪葬。不过既然这是你们的恩恩怨怨，我们两个外人就不插手了。如果你高抬贵手，我就带着徒弟离开，绝不给你制造一点麻烦，如何？”
“不行！”樨直接帮刺客拒绝了乞烛，哪有丢下朋友送死，自己临阵脱逃的道理？何况这个刺客的秘术强大诡异，别连再厉害也只是个普通人，怎么能与秘术传人抗衡？他们留下来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就算要跑，也该一起逃跑啊。
“臭小子，别添乱！”
乞烛被樨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两人距离隔得远，他就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了。
别连无声地看着师徒的闹剧，神情无比平静，根本看不出任何面临危险的恐惧。
他说：“算了，你们离开吧。”
他不需要别人为自己陪葬，朋友也好，亲人也罢，和他的个体无关，和他的恩怨也没有关系。樨不忍看到无辜之人受到牵连选择下来阻止沙暴，他又何尝忍心看到无辜的朋友因为自己死在沙暴当中？
“你看，别连也这么说了。”乞烛说着，看向了刺客，等着他的反应。
刺客毫不在意地松开了沙手，乞烛和樨感觉脚下一轻，往下坠去。
一团雾气从沙暴中窜出，正是被沙子吸收的狻猊。狻猊实体化以后，就驮着乞烛和樨，腾云驾雾地朝浮空岛飞去。
樨被乞烛强行摁在怀里，挣扎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连离自己越来越远。
沙子在同时扑向了别连。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沙子为什么迟迟不出手，就是在等待这一刻，这身边的人都离别连而去的一刻。
“樨！”
沙暴中传来别连的喊声，接着，一个什么东西从中飞出，准确地砸在樨手上。
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把他从未见过的刀。
刀鞘上金丝勾勒着修长的蛇身，光影交错间，那条蛇就像活的一样游走着。
樨记得不知是别筵还是别连提到过，别连出师以后他的师父把一把刀送给了他，只是别连一直没有驯服这把刀，在得到更加称手的武器以后，别连就把这把刀收了起来。
那把刀叫流光。
就算已经被放到了角落，也无法磨灭这把刀对别连的意义，与其说是师父给他的武器，不如说是师父托付他的任务。如果别连无法驾驭它，那么就找到那个它一直在等的有缘人，并亲手交给那人吧。
现在，这把刀在他手里。
这是不是说，别连就连师父托付给他的任务都要放弃了，终要把它托付给最后见到的人？
瞳孔因震惊而收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樨用刀背捅了乞烛的腹部，在他松手的瞬间挣脱出来，再一次跳了下去。
乞烛的呼声被风吹散了，樨的目光紧锁着混沌的沙墙，他下意识握紧了刀柄，浮气缠绕而生。
樨用尽全力抽刀挥砍，巽象伴随着意想不到的刀光，粉碎了看似坚不可摧的沙墙。
他身子一卷，滚进了这难得的缝隙。
***
别连没想到樨居然又回来了，或者说在场的人都没想到。
所以说，如果是雨鹙的话，一定会先用空竹丝把他捆得动弹不得吧？乞烛汗颜地面对眼前的突发状况，狻猊安静如鸡。
刺客瞪大了双眼，干瘪的眼珠子直接掉了下来，不过他并不是吃惊，而是忌恨。
就算是这样了，居然还有人不肯放弃别连？
反正他祸害了一个城池，再多杀一个也无所谓！
沙手毫不客气地卷住樨的腰肢。
樨举刀就砍，非常轻松地砍断了那些沙子，他手中的刀刃上流转着暗金色的光芒，像是一条小蛇在上下游走。
别连看得一愣，那是流光的刀灵吗？看着还挺幼小的。
但他同样也看得很清楚，那些沙子在被砍断以后，没有重新受到控制凝聚起来，而是直接落了下去。
樨利用扶摇滑翔着，无比敏捷地闪避那些沙手，实在躲不开就直接一刀，沙子从他身侧飞过，形成一个安全的三角区。
刺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把眼珠安回去以后，所看到依旧是樨在解除自己对沙子控制的画面。
这怎么可能？那个把力量借给他的人明明说了，没有人可以破坏这种连接的，为什么那个小鬼可以？
问题出在那把刀上，刺客很快就明白过来，那把刀上的力量可以压制自己的控制力，他必须夺下那把刀！
他用沙手疯狂地攻击，沙手一崩溃，就散落下去，随着失去控制的沙子越多，刺客所能够控制的沙子越少。别连凌空掉落下去，雁痕的刀灵接住了他，那是一只黑色的大鸟，正是刀灵鸿鹄。
樨趁热打铁一刀穿透了刺客的身体，果不其然，体内的沙子真的爆裂了。脚下的沙暴也平静下来，看起来就像是毫无生命的沙漠。
两人对视一眼，心情都有些复杂，樨没有说话，扑过去给了别连一个熊抱。
“这把刀还给你。”抱完，他把流光往别连手里塞，“别把你老师父的任务随便交给别人啊，他老人家知道了该多伤心。”
樨说这话的时候，自动把鹓鶵代入别连的师父，就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你忍心让鹓鶵大仙失望吗？嗯？
“这刀送你了。”别连无奈地说，难道樨看不见吗，流光已经承认了他，连刀灵都肯出面了。
用不着他说，只见刀身上的小蛇缠着樨的手腕，不满地发出嘶嘶声，不愿意从他手里离开。
“哪来的蛇，什么时候到我手上的？”
樨吓得赶紧甩手，小蛇一个不备，还真被甩了出去，不知道掉去了哪里。
别连：“……”
这千年不肯露面的刀灵，第一次出面就被扔了出去，可真是上好的待遇啊。
不知怎么他居然有点幸灾乐祸。
“等等，那、那是流光的刀灵？”樨忽然反应过来。
“嗯。”
别连憋着笑点点头。
不过好在，这不是真的蛇，而是刀灵所化，只见这条一指粗二尺长的金色小蛇吃力地扑着翅膀，飞回到流光上面，控诉地对樨张大嘴巴。看着那对还不如绣花针的毒牙，樨表示自己刚才怎么会被吓到的，真是太可笑了。
不过，看到蛇身上两片轻飘飘的小翅膀，他又玩心大起，伸手去抚摸。小蛇以为他是悔改了知道要亲近自己了，就低下头让他抚摸，谁知他是奔着自己的羽翼去的。
大多数人都对蛇敬而远之，殊不知蛇的手感是极好，冰凉顺滑，肉感细腻，令人爱不释手。樨摸了一会儿就上瘾了，把处境忘得一干二净。
别连看着下方的沙漠，摇了摇头，幸好现在浮空石又可以驱动了，可以很快收拾好。可是那些死于沙暴的人命，他们家庭以后要遭遇的厄运，又有谁能偿还呢？
他拉着樨，熟练地利用浮空石往醉月岛飞去。
冥冥中，他听到从沙漠里传来了一个人声，那不是刺客，而属于另一个人。
“别连，这个见面礼如何？”
“你看，就连一个庸人，我也能让他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我可以改变任何人的命运，也包括你。比起运用不了的猫眼，现成的不是更稳妥吗？若是有心，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在塔塔西亚顼脉之内等你。”
仿若从上古传来的古老声音，一瞬间达到别连脑海，他甚至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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