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丁水镇（8）
乌云蔽月，屋内灯火摇曳，将梳妆镜前的两道人影拉长。
林盼伸手握住赵春生搭在她肩上的手，回头抬眸浅笑“夫君，我们歇息吧。”
吹灭烛火，褪去外衣，赵春生照常搂着林盼睡在外侧。
林盼靠在赵春生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脏平稳而有力的跳动，过了好一会儿，轻轻的唤了声夫君。
眼前人没有回应，明显已经陷入了沉睡。
林盼轻轻的拨开他搂着自己的手，绕过他悄悄下了床，简单的披了一件外衣，点了一盏小烛灯。
无声的走到了屋门，轻轻的打开。
秋萍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两人一起轻轻的进了屋，林盼举着烛灯，秋萍紧跟着，接着帮她把柜门缓缓打开。
刻着君子兰的柜门缓缓打开，烛火微微摇晃，映出翠翠哭红的、绝望的眼睛，以及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嘴里塞满了布料，手脚被紧紧的捆在身后，无法发声，无法挣扎，她就这样被秋萍拖着到了由屏风隔开的小厅。
一路只有衣料微微摩梭的细微声音。
林盼微微蹲下，秋萍接过了她手里的烛灯，烛火映着她的脸，明暗交杂，以往温和的面容在此刻翠翠的眼里，仿佛是从地狱狰狞爬出的恶鬼。
泪珠大滴大滴的往下流，林盼微笑着，干瘦的手指从翠翠哭肿的眼睛轻轻划到嘴唇，然后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嗯？下午你想和道长说什么？”
“上次晓红被捆起来的时候，是你看到了吧？”
“要是你乖一点，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轮到你了呢？”
捏着下巴的手松开，翠翠的嘴被堵的很死，甚至不能发出求饶的呜呜声。
但是，求饶了又有什么用呢？
翠翠惊恐又绝望的瞪着眼睛。
恶鬼，真正的妖邪，一直都在逢春院啊。
头发被用力的往后一拽，暴露出白皙的脖颈，泪水从耳畔落下，林盼拍了拍她的脸。
她听见林盼说。
“本来，你还能再活一段时间的啊。”
“春生！”
正午的竹林，破旧的木屋，开着红花的山茶树，还有那个欢呼雀跃着，朝他奔来的红衣少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不是绸缎的华服，而是粗布的布衣。
他伸开手，接住了奔来的少女，少女搂着他的腰，头刚刚好到达他的胸口，一张小小的脸抬着看他。
瓜子大的小脸，高高上挑的狐狸眼，嘴唇红润的胜过胭脂。
明明是极其妩媚的长相，那双浓密的长睫下的眼眸，偏偏又是那样矛盾的澄澈单纯，就这样亮晶晶的望着他，仿佛他就是他的全世界。
“春生！你可算回来了！有没有给我买糖葫芦！”
他动了动嘴唇，从背着的布袋里，拿出了一个被纸包着的糖葫芦，红色的糖已经化了，微微流出粘稠的红糖液。
他伸手递给眼前的少女，她的眼神晶亮。
场景突然颠倒变幻，再回神，竹林木屋已经消失，他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茶田里，天空是一片诡异的红。
低头，手中的糖葫芦变成了一把桃木柄的匕首，深深的插进眼前的少女的胸膛。
并没有立刻抽出，而是狠狠的、致命的搅动。
鲜血流下，滴落在地面，茶树突然诡异的疯长、绽开朵朵红艳的山茶花，以少女为中心，不断的朝周围蔓延。
少女依旧抬头看着他，一身白衣被鲜血斑驳的染红，她不说话，就像之前一样笑着，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
“啊！！”他尖叫着，一把把面前的少女推开，跌坐在地上。
“我之前是是我救了你，你以命报答我，本就是应该的!”他嘴唇颤着，朝少女吼道。
一双小手从被后搂住他的脖子，他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从头顶流至面颊，他颤抖着抬头，是一张笑盈盈的、七窍流血的女孩脸。
他看着小女孩笑着，声音甜而腻，却带着哭腔。
“爹爹，我又欠你什么呢？”
小女孩的笑容愈灿，眼角也开始流血，声音由哭转笑，喜悦又天真。
“那爹爹，是不是，也要偿命啊。”
乌云散开，露出惨白的月光。躺在床上的赵春生满脸冷汗，忽然一个激灵的惊醒。
睁眼盯着床头，久久才回神。
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是梦，是梦而已。
不远处的仕女屏风透着烛光，赵春生微微侧脸，便看见了那烛光照映的人影，还有那饮血咀嚼的声音。
他偏回头，无声的闭上了眼睛。
虽然林盼努力不让他发现，但是他一开始就知道了。
那个老乞丐给的方法果然是有问题的，虽然确实是治好了林盼，但是也把她变成了一个食心饮血的怪物。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等把这狐妖白虹除了，他就带着他的盼儿到江州去。
毕竟。
卖身的仆人可以是无穷无尽的，他的盼儿世间可只有一个。
而此时的姜懿和羡青白依旧深情凝重。
黑猫优雅的摇晃着尾巴，又把他们带到了一座无碑坟前。
这是第三座了。
三个道士，三座无碑坟。
结论呼之欲出。
那些道士并没有离开，也没有殒命于狐妖。
他们都是死在了赵府，被那个隐藏着的妖怪，吃了。
黑猫坐在不远处舔着爪子，姜懿看着它，有点迟钝的开口：“你，是想让我们走？”
黑猫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优雅的走了几步，跳进了草丛。
风微微吹起姜懿的发丝，她看向羡青白。
羡青白的表情也很凝重，低头看着无碑坟，眉头紧紧的皱着。
此事，越来越有风险。
“这些道士，都是怎么死的？”姜懿开口打破沉默。
尸体已经腐烂殆尽，又被野兽刨出啃咬，早已看不出原貌，更别说是看出死因。
“有没有一种可能，狐妖是饵，专门为了引来你这种修道之人，来供那妖怪大补，而这些死去的仆人，只是一点小菜，为了激起你的愤怒？”羡青白缓慢的说出自己的猜测。
姜懿越发觉得脊背发凉。
“可是，若是这样，那妖怪为何还没动手？”
“可能是，希望伪装的自然一点？”
姜懿忽然又想出一种可能“有没有可能，是这些道士对付狐妖受了伤，被那妖怪趁弱吃了？”
“确实也有可能。”
“小明，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了。”姜懿语气坚定。
都查到一半了，就这么放弃了，太憋屈了。
十几年来第一次正式的除妖，怎么能因为这种无法确定的事情而半途而废。
她想赌一把。
再者，她相信男主的光环，不管怎么样，羡青白应该都不会出事。
“好，我陪你。”羡青白抬起头看她，姜懿愣了一下，心里一暖。
况且，她的后招，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回了赵府，他们都在假装无事发生。
接下来的几日，姜懿和羡青白都在补齐符篆。
不过其实都是羡青白在画赵符的符，姜懿都在用着赵府的材料，补充着自己的符篆库。
要不是赵春生人精，她本来还想白嫖一张蓝符。
一切看似平淡，其实早已暗波汹涌。
翠翠的尸体在回来后的第二天被发现了，还是那个偏僻的小院，还是那棵院墙边的槐树下。
姜懿看着尸体一声冷笑。
紧紧捏着衣角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很快，镇子上便迎来了一件大事。
梁成侯，不，已经是梁成帝了，派出的一支军队驻扎在了镇外。
奉梁成帝之命，即日起挨家挨户的搜查前朝余孽。
包围式的搜查，从镇边上的小家小户搜起，所以靠中心的赵府搜查时间靠后。
在听到“前朝余孽”这四个字的时候，姜懿下意识的朝羡青白投去目光。
他神情不变，微微颤抖的笔尖透露着他的内心。
一大滴朱砂滴落而下，在黄纸上绽开，这张符算是毁了。
这也是他画符以来，第一次失误。
姜懿有点心疼他，默默的摸了摸他的头。
他不说话，放下笔，看着画毁了的这张符，长而浓密的眼睫低垂，在白皙的面颊上洒下一小块阴影，看不清他的眼神。
久良，他把这张画废了的符纸举起，对着透过窗纸的阳光，声音平静“这是一个好机会。”
这是一个好机会。
且不说他们给赵府添上的都是没有用处的黄纸，搜查的军队奉新帝之命，赵春生不可能推辞。
到时候军队进府搜查，符阵不可能不乱，人多而杂，非常容易隐匿其中。
即使那只狐妖还未完全痊愈，也很难放弃这次机会。
所以，那只狐妖一定会来。
很明显，赵春生也想到了这一点，火急火燎的找到姜懿，表示到时候务必要贴身保护他和他夫人。
而姜懿更加关心的，还是羡青白。
符阵乱了，意味着他的这一层保护也消失了，无论是赵府的那只妖怪，还是其他被他吸引来的妖怪，也很容易趁机朝他下手。
保险起见，姜懿在屋里为他用符篆布了一个小阵，有点类似于，西游记里，孙悟空为唐僧画的那个圈。
“到时候，你先跟在我身边。要是那狐妖来了，我顾不了你，你回屋就把门锁上，站到这个圈子里。”姜懿面带担忧的叮嘱，说完，又从衣服袖口的袋子里，取出一块白玉的双鱼玉佩。
雕刻成了两条鱼首尾相衔的形状，比正常的玉佩小一点，系着的红绳被绑成了一个蝴蝶结。
姜懿把蝴蝶结解开，变成了一整条红绳，绕到羡青白的背后，系在他的脖颈上，打了一个牢牢的死结，还是不放心，又重复打了一个。
“这是子母玉中的子玉，两玉同生同碎，要是遇到危险，你就把它掰断。子玉和母玉会有感应，掰断后也要放在身上，这样才能找到你。”
“遇到威胁，一定要撑到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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