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水云宗其实距离金丰城并不远，以文长老的修为即便是带着两个累赘也不过一时半刻。
落地的一瞬间，锦浮眠弯腰捂嘴，干呕着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文长老，可否商量一下，下次用飞舟不好吗？”
文长老气息平和，丝毫不为所动：“省钱。”
“钱要省在刀刃上，这实在没必要。”锦浮眠勉强站起来，试图改变文长老那古板的想法。
“你们到金丰城不也是一路走过来的吗。”文长老捋了捋胡须，笑容慈爱，“不然早就该到了。”
这种陈年往事也能被翻出来！？就说作为长老能不能有个长老的排场啊！
锦浮眠心里这样想着，但是表面上却仍然不露分毫不妥，甚至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往旁看去，纪惊栖状态倒是比她好上许多，腰腹挺直，芝兰玉树，翩翩少年。
也不知道是不是滤镜所致，锦浮眠总觉得他的脚步略是踌躇。
以着一副要跟不跟的模样拉在最后面。
锦浮眠不动声色的放慢了脚步，直至与纪惊栖走到了同一个水平线。
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纪惊栖转头看向她，浅瞳波光粼粼，映着少女侧脸如描画般的优美线条。
锦浮眠回望过去，吐了吐舌头。
文长老也没太在意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只在前方领着路，交代着：“待会儿见了宗主记得礼貌些，尤其是浮眠，少说两句。”
“不要只说我啊。”锦浮眠反驳道，一只手扣着旁边人的肩膀，“您要一视同仁，说说他啊。”
“行行行。”文长老向来的容忍度都很高，尤其是近几天，底线一降再降，便是再创新高，“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
一视同仁，这才对。
锦浮眠放下手，好心情的哼着歌。
水云宗内，恰如其名。
映入眼帘皆是水天一色之景，碧波潭水之上，浮云翻卷，遥遥勾着天边。
水鸟栖息一处，远远传来婉转啼鸣。身姿优雅轻盈，御风而翔，伏天落影，一根羽毛掠过天际。
这情境如山水画中留影而来，自是美不胜收。
锦浮眠四处流转目光，只见白湖如镜，映下浮华万千。
领路弟子青衣白袍，秀净得与天水云色相得益彰。
[这水云宗听名字我还以为是什么不起眼的小破宗门，原来这里面这么大气的吗？]
举目远眺，流连忘返。回头又不禁想起自家宗门那副规整无趣的样子，锦浮眠还是忍不住传音道。
[好看是好看，但地方也没多少，住处还比不上你那棚子一半大。]
好家伙，一次性骂了俩你还挺一举两得是不是。
锦浮眠沉下心，却又莫名心虚。想着自己不能露馅，做好心里建设才回复道。
[你怎么知道，你住过？]
纪惊栖没再回话，只朝她露出一个笑，仿若阳光穿过云隙，明澈柔和。
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锦浮眠心头一跳，默默移开目光。
自此，锦浮眠直至见到水云宗宗主便没再同纪惊栖搭上一句话。
水云宗主殿之内。
宗主年景同已是在此等候，鹤发童颜的一副慈悲面容，却隐隐泛着憔悴黯色。
锦浮眠行了礼，眼角余光在这殿内不着痕迹扫视一周，也唯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样的形容才算精确。
年宗主说是与文长老同辈，但两人站在一起便无形分割出两个年龄段的精神状态。
长辈叙旧，小辈们向来插不上话。
锦浮眠站在一旁，姑且算是乖巧。
纪惊栖低眉顺眼站着，脸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在玉白的脸上衬得尤其碍眼，却又奇异的有种破碎的美感。
两位长辈应是叙旧完毕，年宗主这才将目光转向两个小辈身上，语气松松拉着，苍老喑哑：“这事属实让你们见笑了，没想到那邪道竟如此猖狂，幸得两位相助。”
两人随之感谢之词回礼。
年宗主说的话无非就那么几样，皆是两个人听惯了的所谓英雄出少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套话。
对于自小听惯了各色夸赞的锦浮眠来讲实在食之无味。
习惯性的往纪惊栖那边看，却见人面容掩于黯色阴影之中，唯一双浅眸闪着如藏匿于林间野兽般让人触目惊心的光。
明明一副翩然朗朗的少年模样，却无端渗出某种隐秘压抑的黑恶之气，仿佛心中关押的野兽终要一举冲出不计后果的大肆破坏。
锦浮眠思虑着，还是给文长老穿了话。
大意要是出去透个气，让长老帮个忙可好。
文长老望着两人神态面容，眼底清亮浮着光，顷刻便允了两人出去。
文长老好说同年宗主也有些交情，便出了个多年不见喝酒论道的理由，将两个小孩给撵了出去。
踏出主殿门槛，阳光薄薄落下一层。
锦浮眠往远处看了看，朝着来时那粼粼白湖一指，便道：“我去那边看看，你呢？”
“我就在这待着。”纪惊栖站得笔挺，面容却是一副打不起精神似的懒散模样，“你去哪都行。”
这模样说实话是常常见到的，同以往每一次纪惊栖待在田里时那副不愿干活的表现都毫无差别。
却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更深一层的缘由，以至于此时锦浮眠怎么看他表情都有种压抑到了极致的阴晦。
这事他不说自己也不好直说，锦浮眠囫囵点了头便离开了此地。
纪惊栖只静默缀在后面远远看着。
湖光山色，飞鸟翔掠，遥遥万顷碧波，只见惊鸿不留影。
锦浮眠拒了领路弟子，转过一池青水，脑海里浮现出水云宗之内的立体影像。
如果她没记错，纪惊栖确然是有盯着这个方向的。
虽然只有瞬间，但似悲似喜的怀念模样全然逃不过自进了水云宗以来一直盯着他的锦浮眠的眼睛。
换做现代社会，像极了个尾随追踪还要踩点的变态。
再走几步，遇见野草葱郁，已有半人之高。应是常年无人，灰扑扑的一片暗沉模样。
锦浮眠指尖轻动，野草向两侧劈开，自动让出一条幽静小道。
顺着小道往前，视线之内突兀现出一个小点，随之距离拉近，只见一间破败竹屋。
荒凉寂寞，风摇之下便发出岌岌可危的吱呀声，一副随时可能倒塌的样子。
锦浮眠小心翼翼推开屋门，引得空气流动，荡起灰尘万千。
轻轻摆了摆手拂去鼻端浮尘，锦浮眠在屋内走了一圈，除却一张床、一个梳妆台和一个木箱外便再没了其他物什。
锦浮眠弯下腰本想看箱子上的锁，余光却瞥见墙壁低处的痕迹。
入目满眼，歪歪扭扭，皆是“惊栖”。
心跳骤然空了一瞬，锦浮眠伸出指尖隔空抚摸着，无端想着，字好丑。
随即转目看着箱子上挂的锁，指尖于其上画着符文，不出半息，便啪嗒一声打开。
打开箱子，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锦浮眠掐了个除尘术，清了味，才凑近往里面看去，只见几件小孩衣服。
拿手比量着，约莫三四岁小孩穿的。
往里拔了拔，还压着一件女人的衣服。寻常布料，看样式花纹也不像是近几年的衣服，透着稀薄光线，只见其洗的微微泛白。
老实讲，锦浮眠光靠脑补就能想象的出在这里住的人过的是个什么日子了。
心中对于水云宗的印象一跌再跌，对于那素未谋面平生也不相知的那纪惊栖的传闻中的爹，也实在连想上一想都觉得晦气。
呸呸呸，狗男人就是晦气。
锦浮眠收起一箱衣饰，想着回头洗干净了就还给纪惊栖。
这地方太过于简单朴素了。
纵然一眼望穿，但锦浮眠这时仍恨不得掘地三尺，想着纪惊栖娘亲啊您总要给您儿子留个可随身携带的留念的东西吧。
翻了又翻，实在一无所获。
锦浮眠挫败的双手捶地，沉沉传来一阵声音。
眼前一亮，锦浮眠小心翼翼敲着地砖，直至找到那最准确的地方。
一手翻开后，只见下面置着一个小巧的箱子，外面罩着一层油纸。小心翼翼拨开，锦浮眠深深呼出一口气，想道：耶稣佛祖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千万保佑一次出金。
手指搭上锁头，仿佛在瞬间又想起什么，锦浮眠又猛然放下箱子。
除尘术全身施了个遍，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的才朝着箱子低头一拜。
我现在斋戒沐浴也来不及了，看在您儿子的面子上就给我一个面子吧。
打开箱子，只见上面压着一枚苍翠玉佩，“惊栖”二字铁画银钩，游云惊龙。
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
锦浮眠小心翼翼拿起玉佩，比对了一下盒子的厚度，发现下面还有夹层。
往里翻了翻，只摸到脆生生的一张纸。
锦浮眠霎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小心翼翼收了手，飞快用上定身咒，生怕晚一秒那纸张就没了。
还是拿回去交给专业修复的人士处理好了。
这样想着，锦浮眠便把这东西装了起来。
走出门口，站于光暗交织之间，再往屋里望去。
这才看出那靠窗的箱子上一点磨损的印子，像是小孩的脚印。
如果是一个孩子，应该会睁着一双清澈无暇的眼睛每日趴在窗前，溢着那样天真无邪而又聚精会神的视线，好奇地注视着这方天地之外的世界吧。
他应该会天真的，快乐的，安逸的待在自己母亲怀里撒娇。
像尘世间的每一个孩子那样，世界里无垢的纯白被爱他的人染上最为瑰丽的色彩。
这联想莫名出现于脑海之中。
锦浮眠眨眨眼，却又于恍惚之中看到一个女人温柔纤细的身影。
她站在光阴与岁月的缝隙间，时光赋予她永恒的美丽。
她那样温柔的笑着，这个黯淡的世界都好像明亮了起来。
她弯着眉眼看过来，仿佛在说。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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